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钟世藩:医者仁心 千古流芳

点击数: 审核者:宣传科 发布时间:2022-11-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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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钟世藩,可谓人生坎坷,命运多舛。艰难的生活条件,并没有击垮这个海边出生的男孩,却最终养成了他坚韧独立、越挫越勇的个性,养成了他脚踏实地、敢于真言的秉性。仿佛天苍之海,动则激越千里,气势磅礴;静则水波不兴,稳如磐石。八十七年风雨,他一路追求,成就斐然。


        同文私塾的琅琅读书声,给了钟世藩生存活好的向往与信念。他一边给人家做工,以此来养活自己;一边咬着牙刻苦学习,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协和医学院。协和以严格而闻名,四十名同班同学,八年寒窗,毕业者仅八人。钟世藩、著名专家胡传魁便是其中佼佼者。  有人总结,正因协和淘汰竞争制,培养了中国医学的大半精华。协和大师们虚怀若谷、谦逊诚恳的为人之道,不尚虚浮、严谨认真的治学精神,在钟世藩心中影响深远。


        协和毕业后,钟世藩继续耕耘杏林,前往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留学。靠着努力与勤奋,他取得了医学博士学位。令人意外的是,钟世藩拒绝荣华富贵,带着一颗朴实的报国之心,毅然决然回到了贫穷而落后的祖国,悬壶济世于百姓。


        战争,动荡,危险无处不在。1937 年,在日军对南京的一场空袭中,钟世藩的家顿成一片废墟,让他差点失去儿子钟南山。


        南京沦陷前夕,钟世藩带着家人跟随南京中央医院撤离南京,迁往贵阳。明月照积雪,朔风劲且哀。一路风餐露宿,令人忧伤。1938 年,医院西迁贵阳后,更名为贵阳中央医院。危难之中,钟世藩担任院长。祸不单行,一天晚上,钟世藩心血来潮,带着家人一起外出散步,回来时,居处已被炮弹炸平。庆幸之余,他忧心忡忡,从此一无所有,可生活还要继续。


        抗战胜利后,受李廷安博士之邀,正在国外进修的钟世藩欣然前往广州,并任广州中央医院副院长,还带来了原贵阳中央医院的部分医护人员。他施展拳脚,规划广州中央医院宏图,深耕岭南杏林。1948 年任院长。1949 年,国民党中央卫生署高官突然抵穗,一晚三次来到钟世藩家,软硬并施,命令钟世藩东迁医院,携带财物随国军一同逃往台湾。“我是中国人,我留在这里。”一席话语,传颂至今,给世人与后代以振奋。


        忆往昔,钟世藩毅然弃美回国,想的就是为国人治病,在华夏土地上干一番事业。贪恋钱财,迷恋官位,绝非他的追求;同流合污,同行一道,更非他的修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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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 档案中,一本发黄的广州中央医院财产移交清册,给出了一个绝好的佐证。在这本长达 410 页的清单中,详细记录了钟世藩向军管会移交的文书、信件、图书、药品、医疗器械,还有生活器材、建筑材料。从一分钱到一瓶药,从一本图书到一个器械,条条清晰可鉴。难怪有人说,若连人带物被席卷而去,中国的医学事业或许会倒退好多年。1950 年,钟世藩迎来了他渴望的平静生活。这年 7 月,他辞去广东省人民医院院长之职,专心致志做他的儿科医生,临床、教学、搞科研。


        临床无小事。在钟世藩的认知里,一个实验数据,一个语言表述,甚至是一个标点符号,都要确保精确。保持严谨,才能发现错误,做好研究。钟世藩曾对大家说,病历是写给病人看的,人家都看不懂,你写来干吗呢?病历是一个医生的名片,也是一个医院的名片。从一个医生所写的病历,就大致可以看出他的医学水平;看一个医院的质量,也要先看它的病历。病历能反映一位临床医生的临床思维和学识水平,这是临床医生的基本功之一。


        在日常诊疗中,钟世藩“特喜爱”两件事。


        一是查病历。要看医者的笔迹是否规范,是否整洁。不符者,免不了一顿严厉的批评。车拦头辆,堵在前,吼了第一个,后面自然知道该如何做。久而久之,书写自然规范。在医学院档案馆里珍藏着一本行医笔记本,内页用英文既规范又整洁地记录着各种疑难病例。其笔迹工整、清晰,不难看出钟世藩的行医风格——严谨细密、精益求精。


        二是查房。据说,每周二查房,是主管医生们既害怕又期待的事。害怕,是因为必须上交病历和检查报告,然后开始做汇报。倒背如流、明白了然是基本要求。


        曾有一个医生结结巴巴、言不及义,钟世藩遂拂袖而去。期待,是因为能从中学到“好东西”,捞到“真家伙”。不做常规检查,不搞临床化验,哪有数据,哪有依据,哪来的心得与体会。而常动口,勤动手,医术提升则成为必然。


        然而,堪称临床考试的查房、查病历,最终考的还是钟世藩。病因患情,千头万绪,若有不明难解的病例,钟世藩必须在每周疑难病例讨论会上给个说法。堂堂大主任,得有真本领,否则颜面何在?在一次讨论会上,他怀疑某病人得了一种罕见病,随即让人取来《尼尔逊儿科学》供大家查对核实,同时告知大家在某页可以找到。博闻强记,可见一斑。难怪有人这样评价钟世藩:在他的主持和领导下,现代儿科学在华南地区发展壮大,成为全国儿科学三大重镇之一,对华南乃至全国的儿科学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

        无论何时,儿科都是最忙的诊室之一。上班时,钟世藩的诊室里坐满了人。下班时,还有人,怎么办?有时他让家长带着孩子来家中诊病,有时他拎着药箱上门去诊病。家里的保姆,近水楼台先得月,经常带她村上的小孩来家看病。如同阿庆嫂戏中所唱,来的都是客,咱得以礼相待。无论贫富贵贱,钟世藩总是不厌其烦,一视同仁,对幼儿表现得极为亲切与和善。钟南山曾问:“爸爸,你为什么这样做呢?”钟世藩则答:“所谓医者本分,就是治病救人。”


        钟世藩不仅体恤患者,而且精准用药。能吃药的,就不打针;能打针的,就不输液;能用便宜药的,坚决不开大药方。有一次,钟世藩开出一张医学院史上最便宜的一分钱药方。患者不明,讨说法,他坚持说,够了 ! 往事并非如烟,如今仍历历在目,让人追忆。曾有学生问:“什么是医德?”钟世藩回答:“用药简单、有效、价廉、安全,就是医德。”


        据统计,近年来,在医学院老教授开的处方里,低于十元的有八万多张。不可否认,这样的看病习惯,来自于他们的先辈钟世藩老先生的教导。


        20 世纪 30 年代,中国医疗条件落后,小儿呼吸道传染疾病盛行,死亡率高。


        钟世藩一边接诊,一边将此作为医学研究的重点方向,希望一生有所发现、有所创造。


        他十分重视科学研究工作,特别对病原微生物的研究有过重要贡献。翻阅档案材料与历史文献可见,钟世藩早在协和医学院时就对病原微生物学产生浓厚兴趣。


        在研究肺炎球菌时,他发现了一种特异性的抗原抗体反应。这种方法不仅缩短了鉴定肺炎球菌的时间,而且提高了实验的特异性和可靠性。这就是众所周知的,目前广泛应用于临床和实验研究的免疫单向扩散技术的先驱。


        1944 年,钟世藩获洛克菲勒奖学金,在辛辛那提医学院儿科研究院进修。如鱼得水的钟世藩,开始涉足国际刚刚起步的病毒学研究。一项“繁殖中的细菌可以保护病毒的活性”的研究论文,被美国《传染病》杂志发表,引起了世界病毒学专家的广泛重视。


        为了搞研究,钟世藩省吃俭用,买来几百只小白鼠,在家里建实验室,做乙脑病毒实验。实验室不仅为钟世藩的科研带来很大收获,首创了用胎鼠作为分离病毒的工具;同时还让他后继有人,令儿子钟南山喜欢上了医学研究。


        直到 20 世纪 50 年代,中山大学医学院、岭南大学医学院和光华医学院合并,钟世藩担任儿科教研室主任,建立儿科病毒实验室,研究工作才得以正常展开。即便后来身体有病、行动不便,他还将病毒实验搬到家中进行观察。


        直到去世前,钟世藩都在发光发热,都在研究病毒,殚精竭虑,只为能治好更多的患者。他常常教导学生,那些真正献身于科学的人,对待科学研究工作是不会计较时间、条件和报酬的。


        然而,就是这样一位兢兢业业、医者仁心的老人,在一段特殊的岁月中,却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。只因曾留学美国,任国民政府医院的院长,一日之间,钟世藩成了“走资派”、成了“反动学术权威”、成了被人唾骂的专政对象,被指派到儿科去洗奶瓶。


        离开岗位,不能接诊,不能科研,不能教学,对于一生学习、一生读书、一生热爱这项事业之人而言,无疑是既痛心而又无奈的。溪云初起日沉阁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1966 年 7 月,钟世藩的爱人廖月琴不堪受辱,含恨而去。对医学界而言,廖月琴是协和医科大学高才生,广州中央医院附设高级护士学校校长,中山医科大学肿瘤医院副院长,广东省肿瘤医院创始人之一;对钟世藩个人而言,她是志同道合的良友,是情趣相投的伴侣,是生命中的另一半。从此,那栋小楼再也没有响起他喜爱的《梁祝》。小小卧室内,整整齐齐摆放着爱人的骨灰盒,年年岁岁相伴十二载,直到主人驾鹤西去。


        仇视、羞辱、绝望,唯有经历,才会终身难忘。儿子钟南山,彼时远在北京,下放做校刊编辑、当锅炉工人……老人,从此沉默寡言。


        1972 年,钟世藩患上了严重的眼疾,身体虚弱,每况愈下。钟世藩想,余生还能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?知识分子的家国担当,在他胸怀里不时奔腾着。他思前想后,制定了一个自己能实现的目标,那就是把临床经验写出来、传下去。他对钟南山说:“中国广大基层医院很难用到先进仪器,儿科门诊还停留在很原始的症状、体征问诊上。所以,我想写个册子,把这辈子积攒的经验留下来,给大家提供一些参考。”


        逆境,方显英雄本色。和平年代,有着英雄本色之人,在平日生活中仍处处彰显英雄气概。从此,广州市图书馆便来了一位早到晚走的白发老人。由于眼球辐辏功能严重失调,视力显著减退。他写写停停,停停写写,不时用放大镜查阅。两眼复视,看东西重影,他就用手捂着一只眼写,看累了再换另一只眼。有时,实在看不清,就请工作人员帮助辨认,将脸贴在桌面上书写。


        开弓没有回头箭,卒子过河只向前。钟世藩在给一个学生的信中写道:“关于我的写作,约写了三分之二,自己总感觉吃力。眼力越来越差,进度越来越慢……”钟南山见父亲如此,非常心疼父亲,对他说:“爸,你不要写了吧!”


        钟世藩生气地说:“不写了干什么?等死吗?”过了一会儿,他平复下来,对钟南山说:“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,如果能留点什么东西,那他才算没有白活。”


        耗时四年,40 万字,我国第一本《儿科疾病鉴别诊断》于 1979 年问世。虽为经验之谈,却是一本真正可用于临床的宝书。书一面世,马上售罄,连版六次,可见受捧的热度。不妨摘录书中一段内容,供大家感悟:“当天气寒冷时,医生的手和听筒头都应该先温暖后才检查,以免刺激小儿抗拒检查。”如此温馨的语句,细致的提示,在书中随处可见。这本书让大家看到的,不仅仅是医者的技能,还有医者的仁心。


        1987 年 7 月,钟世藩因患肺源性心脏病逝世。去世的那一天,钟世藩把一双儿女叫到身边,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。生死对医者而言,早已跨越,成为符号。此刻相拥,山河顿静。是内疚,带给了妻子、儿女们太多的磨难;是离别,父爱从此远去;是期盼,来生再相聚,咱们继续做父子父女。人生终有别,一场人生大戏即将落幕,钟世藩却平静地告知儿女:“千万不要开追悼会,不要浪费别人的时间。”


        听此语,无不唏嘘!

 

米军喜